来源:人民日报 2013-05-31
春晚童星邓鸣贺患上了白血病,为他提供骨髓配型服务的有一家是民间慈善组织——新阳光慈善基金会;媒体关注的四腿宝宝,向其提供救助的也是民间慈善组织——天使妈妈基金会。自从2008年以来,民间慈善组织在社会救助和服务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。
然而,慈善事业的成长,一直伴随着各种“事件”、“内幕”,伴随着质疑之声。在信任危机中,刚刚艰难起步的民间慈善事业还能否走得下去?官办慈善机构要转型,而数量更为庞大、不断涌现和创新的民间慈善力量又该走向何方?记者走访了有关人士。
“登记如同一场磨难”
历经4年,“新阳光”才戏剧性地拥有了合法身份。归口太难、门槛太高,拦住大量民间慈善组织
这几乎是一个戏剧性的故事。
新阳光慈善基金会发起人刘正琛笑着解释。原来,在2009年成功注册为正式法人之前,新阳光一直是北大的一个学生社团。2001年底,刘正琛被检查出白血病,于是2002年自发创立阳光志愿者组织,建立民间骨髓库。2005年,刘正琛考虑正式注册,拥有合法身份。
按照《基金会管理条例》规定,基金会实行业务主管单位和登记单位的双重管理,新阳光找了卫生部门、团委、青年志愿者协会等机构,希望能挂靠在其名下,但我国此前鲜有民间组织提供类似卫生服务的先例,一直未能归口成功。
转眼到了2008年3月,因为参加奥运会火炬传递,刘正琛得以和时任北京市委书记刘淇同机,刘正琛向其递交了一份报告。随后,在有关部门三番五次协调下,经过一年的时间,北京市民政局成为其业务主管单位,基金会筹到了200万元的门槛费,得以正式注册。
“有了正式法人身份,就可以有基金会的合法单独账号,而不是此前借用儿慈会的内部账号。我们也有了自己的公章,获得捐款的免税资格。全职工作人员也可以上五险一金了。”刘正琛说。
筹划了4年,终于戏剧性地拥有合法身份,刘正琛念念不忘那个证上的日子“2009年4月21日”,他认为那是圆梦的日子。
清华大学创新与社会责任研究中心主任、教授邓国胜告诉记者:“目前而言,民间发起慈善组织面临的最大问题还是法律法规不完善,特别是登记注册问题,由于找不到业务主管部门,而难以获得合法身份。尽管部分地方已经降低了门槛,但从全国层面看,难度依然很大,门槛高、程序复杂。”
登记,戴上官方给的“帽子”,是民间慈善组织的梦想,但登记的过程却像一场磨难。归口太难、门槛太高,让大量的民间慈善组织难以正式注册,处于法外的生存状态,缺乏募捐资格,面临资金困难。统计数字显示,与过去比,中国慈善组织的数量正在快速增长,但与国外发达国家相比,我国的慈善组织数量并不算多。例如,2004年中国仅有基金会892家,2012年增加到2961家。然而,人口仅3亿多的美国,基金会数量多达10万家。
“企业与个人发起的慈善组织正在快速增长,但目前,中国已经登记注册的慈善组织,还是以官办为主。行政对慈善的干预较多,例如利用行政手段募集资金等。民间组织的空间较小。”邓国胜说。
“慈善环境不如商业环境”
“小传旺事件”带给“天使妈妈”成长之痛。民间慈善组织本就脆弱,在公众对慈善文化认识不深、信任危机蔓延的情况下,受到的冲击更大。
5月16日,根据一位志愿者提供的线索,天使妈妈把4个分别患有唇腭裂、畸形、心脏病、4条腿的被弃婴儿接到北京,4名患儿直接住进了八一儿童医院特护病房。“本来不一定都要住特护的,但是基于公众的要求,也能减少质疑,我们就先让他们住进医院。”天使妈妈基金管委会主任邓志新说。
去年7月,天使妈妈救助了因高压充气泵遭受重创的小传旺,尽管抓住了施救的宝贵时机,利用各方面社会资源,最终使小传旺病情得以好转。然而,整个过程中,天使妈妈遭到了公众的各种质疑。“为什么选择八一医院”、“多余的捐款会不会被私吞”、“传旺爸爸的私人银行卡是不是被基金会控制”等等,为此,天使妈妈专门在网站上发布对小传旺救助引发风波的声明,对如上质疑进行一一回应。
传旺风波之后,天使妈妈基金会邀请20多名医疗专家座谈,并整理了一份如何选择救治医院的详细列表公布在网上。救助儿童时也开始有所选择,很多时候尽量不救助那些公众关注度较高的儿童。
今年1月份,网上又有人爆料称天使妈妈基金会私设小金库,天使妈妈在网站上回应质疑,并公布了2007年以来工作人员的工资支出。月底,又公布了会计师事务所对天使妈妈救助项目的专项审计报告,证明基金会并没有私吞捐款。
邓志新有点无奈。作为发起人之一,邓志新放弃了优厚待遇的德勤审计经理职位,做了全职的基金会工作,一心扑在救助孩子的公益事业上。7年来,天使妈妈参与救治了2000名各种大病患儿,孤儿寄养点已经救治了120名孤儿,帮助其中50多名孩子找到收养家庭。
“慈善环境不如商业环境”,邓志新用这句话概括自己的心情。“慈善行业存在信任危机,但很多质疑是没有依据的。我们选择做自己该做的,不能考虑太多,否则孩子病重的时候,考虑过多会耽误救孩子。但是我也承认,如今公众对慈善的关注度空前提高,这也许是个好的开始。”她说。
邓志新的困惑,也是民间慈善组织的困惑。自从“郭美美事件”后,信任危机在慈善行业蔓延,不仅针对官办慈善机构,还波及企业、个人的各种慈善项目、行为。2011年中国的社会捐赠仅845亿元,比2010年减少了187亿,下降了18.1%。据推算,2012年的社会捐赠总量可能进一步下降。民间慈善组织原本就很脆弱,现在受到的冲击更大。
在公众对慈善内涵认识不深的情况下,公众的质疑难以平息。邓国胜认为,慈善组织的作用绝不仅仅是募集社会资源,特别是在市场经济背景下,它最大的价值在于弘扬爱心,为公众奉献爱心搭建平台,它有助于提升社会的道德价值观念。另外,慈善组织通过扶贫济困,成为社会保障的重要补充。慈善组织也可以通过创新,探索解决社会问题的新路径,促进社会和谐。
有一腔爱心,但缺少专业性,也影响着民间慈善组织的发展。慈善业在中国起步较晚,公益慈善领域的专业人才奇缺。而且,在刘正琛这个北大光华管理学院毕业的高材生看来,如此低薪的工作,如此高的工作要求,比如领导能力、专业能力,以及不能超过基金收入10%的支出规定,即使有专业人才,也难以留住。
不妨简政放权
政府和民间机构的关系应是一种“伙伴关系”,政府在保基本之后,应给民间组织更多活动空间
“总体而言,中国现代慈善事业起步较晚,数量少、规模小、公信度不高、能力弱。”邓国胜说。最大挑战则是信任危机。“面对公众的质疑,慈善组织应该将危机转化为改革的动力,对中国慈善组织来说,也是一次推动改革的契机。例如,中国红十字总会在郭美美事件后,就进行了一系列改革。中国扶贫基金会也开始建立更完善的信息披露系统。遗憾的是,还有很多慈善组织,在这些事件之后,没有任何改革的举措。”他说。
他认为,未来慈善组织的发展,一方面要大力发展个人、企业自发成立的慈善组织,释放社会活力;另一方面,要加大官办慈善组织的改革力度,特别是去行政化改革,即慈善组织去行政级别、去铁饭碗的编制,按照慈善组织自身的规律运作,不断完善组织的治理结构、管理制度,通过自身的透明度、公信力和效率赢得社会的信任与捐赠。
“政府募捐办事,公众出钱,这样的慈善模式,自从各种慈善‘事件’曝光后,局限性越来越明显。”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政策研究中心秘书长、研究员唐钧说,现代慈善事业追求的是要形成一种社会制度,从民间的立场、以利他主义和互助互济的方式来补充政府保障的不足。慈善不应仅仅是政府的分内事,不能疏远民间机构,在法规、资源等各方面将其边缘化。
唐钧认为,考虑到我国国情,再与“现代慈善”相联系,我国发展慈善事业,可能需要采取一种“混合”的模式,而不是单纯的借用国外某一种模式。
首先要处理好政府和民间机构的关系。按国际惯例,政府和民间机构应该是一种“伙伴关系”。政府应引导同一服务领域的事业单位和民间机构进行“准市场”、“非营利”的竞争,也就是说在对价格调控的前提下主要在服务质量上进行竞争。作为社会服务“供应者”,政府必须“一碗水”端平,使社会服务“生产者”的事业单位和民间机构能在同一起跑线上起跑,然后通过服务质量的竞争分出优劣,优秀者占领更多的市场份额。
更重要的是资源的配置。在政府保基本之后,社会领域的其他方面就应该向慈善事业开放。民间组织的活动空间,政府必须要大度地让渡出来。慈善事业可以通过非营利的经营,适当收取服务费用,此资金来源之一;政府也可以通过税收优惠、直接投资和购买服务,对慈善事业注入资金,此资金来源之二;慈善事业还可以通过社会募捐来筹集资金,此资金来源之三。如此,慈善事业方能在资金(资源)方面左右逢源,可以对中国社会的发展作出更大的贡献。
从国外慈善组织的发展来看,邓国胜认为有四方面的经验值得借鉴:一是立法保障,例如,早在1601年英国就颁布了《慈善用途法》,以后不断修订完善;二是政社分开,政府不干预慈善组织内部运作,但加强对慈善组织的监督管理;三是通过税收等优惠政策,大力鼓励和发展基金会,因而国外的基金会非常发达、实力非常雄厚,基金会在发达国家社会发展、社会创新中发挥了重要的引擎作用;四是注重公众慈善意识和理念的培育,通过表彰等激励措施,激发公众参与公益慈善的热情,公众的志愿精神较强。